[樹雨]春本樹也曾經想過要和林冬雨永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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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本樹也曾經想過要和林冬雨永遠在一起。

  雖然太遙遠的未來她無法保證,但她知道所有的遙遠未來都是由無數個當下接續而成的,只要過好當下,兩人的未來就會來到。

  但總之最後是失敗了。

  從自己下定決心要先走開的那個瞬間,屬於兩人的未來結構就開始崩塌。

  她原本以為會有碎片砸落在自己身上,讓自己疼痛、受傷,但是沒有,在最後關頭她緊閉著眼迎來的只有巨大的虛無。

  畢業的時候。
  第一份正式工作入職的時候。
  節日的時候。
  下了班獨自待在租屋處的時候。
  在喧鬧的人群裡回頭的時候。


  全部,都被巨大的虛無包裹著。

  和冬雨分開的第一年最嚴重,前半年冬雨偶爾還會傳訊息來,內容有責罵的、也有哭訴的,收到後者的當下最為無力。她每一則都讀了,只是不會回覆,也不會接冬雨打來的電話。到了某個時間點,就再也沒收到冬雨的通知,大概是被封鎖了吧。

  雖然每過一年那種虛無感就稍微褪去一些,但進度非常緩慢。她偶爾會希望這種沒有盡頭的痛苦能消失得快一點,卻也認為自己活該接受這種被痛苦蠶食的懲罰。

  「真失敗啊。」

  春本樹挫敗地將視線從螢幕上移開,不記得自己第幾次在同一個地方被擊殺。放下遊戲手把的時候,她腦中塞滿了一個不停自我複製的念頭:自己大概是個太輕易就放下的人。

  她放任自己癱在沙發上,努力想著手上的專案還剩多少進度要推進,打算自主加班順便幫同事確認有沒有漏掉的地方,也想藉著工作集中越來越分散的注意力。



***



  第三年青山航終於忍不住了,打算去春本的宿舍把放了假不是工作、就是整天埋首打遊戲的春本抓出來,讓她重返人間。



***



上一次見到她已經是一年前,甚至是在超市的不期而遇,春本整個人瘦到以前還在練體育時累積的肌肉都沒了。

  但即使一年不見,春本發現從不遠處盯著自己挑商品的青山時,還是故作輕鬆、主動向對方寒暄了。

  『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新的公司怎麼樣,還適應嗎?』

  生疏的語氣讓青山有點惱火。

  『訊息愛回不回的傢伙,我才想問你吧。』

  雖然語氣不善,但春本知道青山一直都很擔心自己——也因為這樣才更對他感到愧疚。

  『你真的要繼續這樣消沉下去嗎?』

  青山的不拐彎抹角原本一直是讓春本羨慕的優點,這當下卻覺得直接過頭的話尖銳得近似攻擊。

  『⋯⋯我才沒有消沉。』

  措手不及吃了一刀的春本連假笑的力氣都沒了,避開青山的視線後乾乾地回答道。

  『不過只是一場失戀,妳就這樣——』
  『不是什麼只是一場失戀。』春本聽見青山荒謬的話,忍不住出聲打斷。
  『不然是什麼?就真的只是失戀啊,而且分手還是你提的。』

  『夠了!』

  春本瞪著青山,因為生氣而升高的音量讓周遭空氣瞬間安靜。
  走道附近的顧客都在偷看他們。

  『妳才夠了吧?兩年了,林說不定都已經交新的女——』

  青山毫無防備地被春本推了一下,力氣大得令他向後一跌,撞在擺滿了包裝即溶飲品的貨架上,發出的巨大聲響引起了店員的注意。

  『青山你⋯⋯太過分了。』

  春本氣得連剛剛選好的商品都不拿,見青山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之後,就逕自離開了。留青山一個人頻頻向前來確認狀況的店員道歉,說是自己沒踩穩跌了一跤,然後暗自慶幸春本樹還滿會挑地方動手的,至少商品沒損壞,不用賠錢。



***



  上次青山以為激將法可以讓春本樹對林冬雨斷念,或是至少不要再把自己封閉起來,結果那天之後她連訊息都不看了。

  自己做得太超過了嗎?大概吧。青山其實很不想承認是自己太自以為是,踩到春本的底線了。

  打了幾通電話沒人接,按了幾次門鈴也沒人應,正打算去吃個飯待會再來的時候,房裡傳出了開門的聲音。

  春本穿著外出服,體態還是沒有恢復到大學那般健康,但整體來說好多了,至少氣色看起來不像個活死人。春本對於青山的來訪沒有感到驚訝,但眉間一閃而過的煩躁卻被青山收入眼底。

  這傢伙還嫌我煩啊。
  青山按捺著不爽,跟著春本走進租屋處。



***



  「吃過了嗎?」樹率先開口,倒是讓人聽不出煩躁,反而是十年如一日的關心語氣。青山聽到這句話,也彷彿回到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時光,放鬆了下來,回答道「還沒,有東西吃嗎?」
  「嗯,坐著等一下。」樹邊回話邊自然地去準備午餐了。

  青山坐在沙發上張望著,感到有點拘謹,不只因為沙發對他的體型來說有點窄,也因為很久沒踏進這裡,雖然基本的傢俱擺設沒什麼變,但牆上的幾幅風景照和一些畫在紙上、看不出來主題的塗鴉,說明春本開始把這裡當作居住的地方了。

  他還記得這裡維持了樣品屋的樣子很長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大概是樹身心狀況最糟的時候。

  雖然樹沒有向自己多做解釋,這些日子她一個人是怎麼度過的,也不願意讓青山介入,但青山知道樹用遊戲和工作當作逃避的手段,就像自己一樣。

  喜歡雖然不能量化,但粗略排個順序還是可以。春本樹最喜歡的事前三名:第一名是林冬雨,其次是打遊戲,再來才是工作。既然她現在不能繼續喜歡冬雨了,卻又不像喜歡冬雨般那麼喜歡遊戲和工作,為了減輕自己求而不得的失落感,只好過量地做著沒那麼喜歡的事。

  結果反而,連第二喜歡和第三喜歡的事都變得像為了逃避無法和林冬雨在一起的事實而存在,做起來也不那麼令人感到快樂了。

  青山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想做的事倒是有。最想做的事取前三名的話,第一就是從這個萬惡的世界上消失,其次是記者工作—— 他喜歡自己比誰都先掌握資訊、操作資訊的感覺。第三是看到春本樹健康快樂。

  這三件事中,既不能馬上去死,記者也當得不怎麼樣,都快養不活自己了,把重心放在春本樹身上也是很自然的事。



***



  春本用托盤端著兩碗泡麵到桌前,示意青山把桌上堆著的遊戲片和工作資料放到一旁的小櫃子上。麵是用煮的,加了葉菜類和半熟的蛋。青山很少這樣吃,但他直覺這大概又是春本和林交往後留下來的習慣。

  「妳以前不是常說泡麵對身體不好嗎。」 青山小聲地道了謝之後把麵端到自己面前,隨口開了個話題。

  其實青山本來以為會看到滿屋子亂丟的換洗衣物、沒清理的垃圾、用完的日用品包裝堆滿角落,但春本的房間看起來一直維持著乾淨、通風的樣子,連衣服也穿得整齊。看起來消沉的時候會變得髒亂不堪的只有自己啊。

  「和冬雨一起吃過之後覺得滿好吃的。」春本答非所問卻老實得讓青山接不下去話。

  兩人就這樣默默吃著麵,直到青山再度開口。

  「我之前取材時到地方收容所去了一趟,那裡要我幫忙宣傳待領養的流浪貓狗。」青山放下筷子,從褲子口袋拿出一張摺了兩摺的紙,打開後遞到冬雨面前。

  春本接過紙張一看,是小動物領養切結書。

  她疑惑的視線和青山一貫看起來疲累的眼睛對上,青山才接著說,「但以妳的狀況要天天帶狗出去是不可能的,還是養貓吧,切結書都幫妳拿了,剩下的妳自己看著辦。」

  春本盯著那張紙沒表態,她知道青山的用意。過了很久,青山碗裡的麵都吃得乾淨了,她才開口。

  「這樣⋯⋯ 對被養的動物來說很不好吧,被人類當作某種需求的替代品,感覺很可憐。」

  想到自己在感情上的失敗,春本把紙張往青山的方向推了點。

  「動物也有受到關注的需求啊,妳怎麼知道牠們被人類養了之後,不會因為被寵愛而過得更快樂更好?」

  青山偶爾會問讓春本一時無法回答的問題。
  
「那裡面很大一部分是被原飼主棄養的寵物,不知道自己不會再回家了,還每天以為有人會去帶走牠們。」

  春本覺得青山是故意看著自己講這些話的。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峙了一陣,像以前學生時期兩人為了無謂的勝負欲,一圈又一圈地在跑道上揮灑汗水的感覺。

  大概是心理狀態真的不如從前了吧,春本難得率先敗下陣來,移開了視線。

  「那先這樣。」 青山邊起身邊用紙巾擦嘴。
  「午餐謝了,下次再請妳。我下午還有兼差,先走了。」

  春本注意到青山上揚的語調,還有他走之前有記得把碗放進流理台。



***



  第四年,工作雖然忙碌卻穩定,春本樹的生活也因為規律的忙碌而漸漸回到軌道上。

  租屋處也開始變得有人氣,只是空虛的感覺還是讓人難以忍受。青山的建議一直被春本放在心裡,等到心理建設做得差不多的時候,她便開始著手準備領養貓的事。

  春本覺得負責一個生命需要做好周詳的計畫,這次她不想失敗,不想在未來的某一天辜負那個生命對自己的信任。

  她事前獨自整理了許多資料,因為除了青山沒別的朋友的關係,諮詢意見的部分便找了公司同事。公司裡養過貓的同事只有小松,但還好小松很健談,兩人藉著午餐時間聊了幾次貓經,結果小松好像比春本更期待貓咪的到來。

  『春本桑想養什麼品種的貓呢?我的話,最喜歡的是挪威森林貓,可以長到超大哦,抱著一起睡覺一定超舒服的。毛也好長好漂亮,長相更是像貴族一樣優雅,真的超喜歡的!』 小松一講到漂亮的貓就眼冒愛心,手還做出動作,春本倒覺得自己的熱情還不及現在沒養貓的小松的一半。

  『我沒想過品種呢。果然還是感覺對了最重要吧?我在論壇上看大家的領養經驗分享,也都是說到現場看過之後,感覺對了就辦理領養了。怎麼說呢⋯⋯就是一種契合的感覺?』

  說出契合這個詞的時候,春本樹又想到了林冬雨。正因為太契合,簡直是嵌進身體裡了,從身上強行分開的時候才會經歷撕心裂肺的痛。

  『這麼說也沒錯呢。這麼說來,春本桑還沒去現場看過囉?』
  『嗯,還在事前調查的階段,等手上的專案結束,我想先當看看志工,熟悉一下和貓咪們相處的感覺。』 春本想著如果事情能按照計畫進行就太好了,同時也期待著帶貓咪回家的那天,和之後的日子。

  但是她一直沒有等到能帶貓咪回家的那天。



***



  在收容所的小辦公室裡,春本和其他志工們被要求填了一張簡易的健康調查表。

  那天她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打噴嚏,眼睛也莫名感到搔癢,但她把這歸因於換季,即便她之前從來沒有因為換季而出現症狀過。

  她在調查表上詢問「是否對貓毛過敏」那項後面寫上「沒有」的時候,心底隱隱有種不安感。



***



  青山看著露出的肌膚滿是紅疹、戴著氧氣罩,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的春本,握緊了拳頭。

  「⋯⋯抱歉。」

  春本以微乎其微的幅度搖了搖頭,已經看不太出表情的臉好像試圖扯出一個安慰的微笑。


  ——不是青山的錯,是我自己的問題。


  春本從來不知道自己對貓毛過敏,醫生問診的時候問她家族裡有沒有人也這樣,她只能搖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是過敏反應還是累積已久的不甘心,眼角不停地流出淚水。


  ——我怎麼會知道呢,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啊。


  『妳為什麼喜歡女生?』

  春本想起青山曾經這樣問過她。

  『嗯⋯⋯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她羞赧地看著遠方,學生們在操場上三三兩兩地聊著天,傳來的聲音嗡嗡的,聽也聽不清楚。

  喜歡同性和過敏,不是努力就能改變的,是不知道為什麼存在的,自己的一部分,在自己追求幸福的路上成為阻礙。



***



  病床上的春本樹百般聊賴地看著自己的點滴,液體在小小的圓筒裡一滴一滴落下,最終完美地和底下的液體結合。她不禁想著,如果世上發生的一切都有個合理的解釋,自己是不是會過得順利一點?

  不,大概不會吧。合理的解釋並不會減輕自己對冬雨造成的傷害,也不能消除自己的過敏症狀,一切都會照舊,一天的結束後,自己註定是個努力卻什麼也做不好的人。

  真失敗啊。

  春本樹現在發不出聲音,消極的思緒無處發洩,只能放任它們在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來回碰撞。



***



  第五年,春本樹回到了用工作和遊戲填滿生活的狀態。

  同事間的酒局本來就會去,但多了和青山固定的聚餐時間。平時也會自己出門走走了,算是微小的改變。

  春本樹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一個人過一輩子的決定了,她認為這次很有可能真的能夠實現。

  卻怎樣都沒想到連這種事也能失敗。



***



  主管會議上看到了中方報告裡出現的那個熟悉名字,她只能拼命說服自己不過只是同名同姓,不可能是自己想深埋心底的那個人,甚至煞有其事地在腦海中幫對方配上了一個高大的西裝男性背影。

  也因為過於雜亂的思緒,讓她對自己即將升為組長、負責一整個小組的好消息沒有太多的振奮感。

  但是升職的那天,林冬雨真的出現了。

  看著句句針對自己的林冬雨,春本樹不敢確定是自己在作夢,還是自己早上醒來的時候穿越到了平行世界。但那天晚上冬雨借酒裝瘋的親吻和香檳淋在頭上的冰冷觸感再再地告訴她,她非常清醒,對方正是她認識的那個冬雨。



***



  人類和人類之間的關係,單靠一方的努力和自以為是的決定是沒辦法維持的。即使春本樹再怎麼逃避自己對於冬雨從未逝去,甚至越發強烈的感情,只要冬雨一直主動接近,自己就連抗拒的力量都提不起來、不想提起來了。她覺得大概自己和冬雨就是兩塊磁鐵,方向對了必然會緊緊吸在一起。

  樹裸身抱著冬雨的時候思緒又開始發散。

  如果不是冬雨的執著,自己沒辦法再度享受這樣的幸福。
  想到這裡,手上不由自主來回撫摸著冬雨的背,實在的體溫和熟悉的肌膚觸感總是能讓樹感到安心。

  「嗯⋯⋯樹在想什麼?」 冬雨半夢半醒地閉著眼開口問道,樹的習慣從交往到現在一直都沒變。

  樹輕輕拍了拍冬雨的肩膀,示意她看自己的臉。冬雨拉開一點距離,抬起頭半睜著眼看著樹,等待對方的話。

  「謝謝妳。」謝謝妳即使充滿傷痛也一直堅持著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謝謝妳即使在我無法為自己解釋的時候,也懂得我的心情。

  看著樹羞赧的微笑,皺著的眉頭表示她心裡有著難以啟齒的話。樹一直都是這樣,自己暗自想通了什麼,但是不會主動說出來。
  但也只需要一句簡單的話,已經足夠讓冬雨知道樹又開始多愁善感了。
  冬雨湊近樹的臉,輕吻了樹的嘴角,然後又湊近樹的耳朵。

  「那給我的謝禮呢?」 冬雨故意用撒嬌的聲音在樹的耳邊問,接著拉著樹,讓她翻到自己身上。

  隔天還要上班,士氣這麼低落會影響工作效率的。



***



  「真是抱歉,給春本桑這麼大的工作量。」

  隔天,天女企劃的小組成員們聚在一起吃午餐的時候,冬雨的話讓樹覺得她不僅是在說工作,也在說自己和冬雨之間的關係,從兩人再次相遇的那天一直說起,之後發生的衝突、彼此吸引、解開誤會、到昨晚的溫存,以及自己想通的事。

  「哪裡哪裡、能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很開心喔。」

  「那就一起加油吧。」

  聽到這句話時,樹的眼神亮了起來。

  樹很久沒有想像未來的樣子了,冬雨的話再次讓她擁有了把未來和幸福聯想在一起的能力。

  現在的她有冬雨,有天女世界,有讓她感受到成就感的工作,還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們。有這麼多力量的支持,自己稍微想像一下未來的輪廓,應該是可以的吧?

  希望失敗之神這次不要眷顧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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