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樹］公園裡的一天

神奇夏天

　　蟬吵得像剛旋緊發條的敲鑼猴子，穿著高中制服的女孩腳步輕盈，身影藏在蟬聲和午間日光裡，緩慢走近溜滑梯。

　　「찾는다.」

　　她放任格子裙的裙襬插進沙土和稀稀落落的雜草裡，語氣輕巧得像對同學說了聲借過後，便逕自在他人的座位旁蹲下、撿起自己粗心滾落的橡皮擦。

　　「餓了吧，有克林姆，要吃嗎？」
　　「⋯⋯」
　　「現在很熱耶。」
　　「⋯⋯」
　　「不悶嗎？」
　　「⋯⋯」
　　「腳，被蟲咬了吧，這裡。」
　　「⋯⋯」
　　「『可以不上學，不能不吃飯』——奶奶說的喔。」

　　女孩對著溜滑梯下方的圓洞說話，手也配合話的內容比劃著，深褐色短髮跟隨搖頭的動作左右搖盪，把髮面上乘坐著的日光拋來甩去。

　　圓洞裡窩著一個穿著運動服的女孩，抱膝屈坐在地上，努力避開向她投去的炙熱視線，轉頭用臉頰擦著袖子，試圖讓沾在上面的淚痕變得不那麼明顯。

　　「⋯⋯奶奶才不會這樣說呢。」

　　悶悶的聲音從圓洞裡傳出，站遠一點聽的話，或許會被誤認為是大象造型的溜滑梯用鼻子在說話。

　　「奶奶也不知道妳沒去學校——不過我不會跟她說的。」著制服的女孩笑得狡猾。

　　「樹。」
　　「⋯⋯」
　　「克林姆真的豪～好吃喔，不吃嗎？」

　　「⋯⋯知道了啦。」


　　著運動服的女孩從溜滑梯下爬出來時，腹部發出了巨大的咕嚕聲。

　　「什麼都沒聽到喔。」

　　短髮女孩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點了點頭，伸出雙手想借給綁著馬尾的女孩，不過對方因為悶了太久，手上滿是黏糊的手汗，便故意無視了，還一爬出洞口就打算站起來。

　　下場就是彎曲了太長時間的腿短暫失去了知覺，措手不及地向前撲倒，朝著眼前的人撲去。

　　「조심해!」

　　女孩雖然沒直接摔在地上，但手上的汗水最終，一部分和沙土黏到了一塊去，一部分擦過了草根，留下了紅印和少許的枯草渣滓。

　　「妳沒事吧？！抱歉——」

　　女孩掙扎著站起，卻被為了護著自己不跌傷而墊在身下的人笑著拉住了，還示意她也一起躺下。

　　僵持了一陣子，被喚作樹的女孩終於放棄，用比較不髒的那隻手把馬尾放低了一點，然後聽話地扭過身體躺在地上，和著制服的女孩並肩躺著。

　　「這樣我們就一樣高了唷，哈哈——」

　　「什麼嘛⋯⋯」
　　「樹，快看那裡。」

　　樹瞟了一處草比較茂盛的地方，正試圖把掌心的沙土抹去，等清得差不多了，才抬頭看向天空，看向身旁的人手指向之處。

　　「妳看，雲好像長頸鹿。」
　　「⋯⋯初夏妳有時候，真的很像小孩子呢。」
　　「不像嗎？正在吃樹葉的長頸鹿。」
　　「很像。」

　　地上被太陽曬得發熱，空曠的地方比圓洞裡涼爽一點，躺著竟有種讓人暈眩的舒適感。

　　「但是，這樣躺衣服會髒吧⋯⋯」
　　「髒了、洗就好，不是嗎？」
　　「怕髒過頭了洗不起來。」
　　「那就換一件穿。奶奶會有辦法的。」
　　「這樣也太麻煩奶奶了⋯⋯」
　　「偶爾也要麻煩奶奶啊，不然她的關心會沒有地方——嗯⋯⋯沒地方『去』。」

　　初夏原本想說『排解』，但她想不起來那個詞，於是用『去』代替。

　　「⋯⋯」
　　「而且，我們一起髒就沒關係。說跌倒了就好，奶奶不會生氣的，嘿嘿。」
　　「話不是這樣說吧⋯⋯」

　　樹不再抵抗。她把手枕在後腦勺下，盯著已經走到天空另一邊的長頸鹿。長頸鹿好像停止進食了。她想著。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樹，他們這樣對妳，為什麼，妳知道嗎？」

　　初夏開始觀察另一片雲，手對著天空比劃著，嘴上卻說著毫不相關的事。樹轉頭看了她一眼，不敢確定初夏話裡的意圖。

　　不確定初夏是想數落她，因為她做錯了什麼才會被欺負；還是想指責她，因為她沒有盡力捍衛自己才讓同學們的行為變本加厲。

　　「我怎麼會知道⋯⋯」樹忿聲回了句，出氣般地拔著手邊那些本來就被人踩得稀疏的草。

　　「同伴。他們有同伴，所以才會這樣，跟樹一點關係都沒有喔。」

　　「正義和同伴，動物會選擇同伴。還沒熟的人類跟動物差不多，選擇同伴，很正常的喔。」

　　初夏想起國中時站在教學樓邊間外的自己，那時的她安靜轉身離開，裝作沒聽見廁所裡頭傳出的淒慘叫聲，裝作自己不曾經過。

　　「那個⋯⋯是『成熟』，『還沒成熟的人類』⋯⋯」

　　「成熟⋯⋯知道了。謝謝您，樹老師。」

　　那裝模作樣的語氣讓樹勾起嘴角笑了。

　　同伴之類的話題，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覺得大概糾正用詞的正確性還來得簡單一些。雖然她覺得把『熟』和『成熟』混用的初夏，實際上也沒說錯什麼。

　　「是川崎嗎？」
　　「⋯⋯我不知道。」
　　「不是的話⋯⋯椛島？」
　　「就說了我不知道。」
　　「田中？前田？還是山崎？」
　　「我不會說的⋯⋯」
　　「我知道了，是中嶋吧？那傢伙老是裝得一副純良的樣子，就知道有問題。」

　　天上的長頸鹿消失了，一下子沒人注意便不知跑去哪了。

　　「等等，妳不是說人名很難記嗎？怎麼好像把我們班的人全記起來了⋯⋯還有，妳從哪裡學來『那傢伙』這種沒禮貌的詞的⋯⋯」
　　「外語不都從粗俗的話開始學起嘛。笨蛋、混蛋、臭小子、醜八怪、死老太婆——」
　　「好了好了、別再說了，超級難聽的⋯⋯」樹反射性地側過身體，抬手想遮住初夏的嘴巴讓她安靜下來，卻突然記起自己的手依舊沾了塵土，便懸在半空頓住。

　　「放心，我不會說是妳教的。」初夏緊緊抓住了懸著的手，轉頭對樹嘻嘻一笑。

　　「我才——什麼嘛。」

　　初夏那克林姆一般柔軟的雙頰因為熱氣而微微泛著紅，她咧嘴笑著，慧詰的眼睛瞇了起來。

　　樹才發現自己被愚弄了，於是不好意思地輕輕把手抽開。

　　「欺負樹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喔。」
　　「⋯⋯」
　　「朴初夏向春本樹宣示忠誠。」
　　「噗⋯⋯什麼忠誠，是軍人在說的嗎？」樹被初夏突如其來的嚴肅語氣逗笑了，又小聲補了句，「這樣我們要敬禮嗎？」

　　「不知道，只是在電視上聽過而已。」

　　初夏停下觀察雲的動作，她把手伸向公園周圍的大樹，攤開手掌又縮起，如此反覆。

　　「妳在做什麼？」
　　「召喚風啊。」
　　「什麼啦，哪有可能這樣就——」

　　但是神奇地，在這樣的午間，初夏伸手的方向竟真的吹來了涼爽的風。樹可以感覺到風輕輕滑過自己冒著汗的肌膚，帶走了過高的體溫，帶走了一上午的壞情緒。

　　「樹有我喔，我會選擇妳，永遠。」

　　初夏轉頭接住了樹的視線，樹愣著，一時反應不過來。

　　「⋯⋯不要隨便說永遠什麼的，不是這學期結束就要回去了嘛。」樹彆扭地斷開了視線。

　　『永遠』這樣的初級詞彙，幾乎每個人都會說，卻總是被濫用。如果可以，樹希望這個詞成為永遠的禁忌詞——不過，不可能對吧？

　　「是永遠沒錯喔。」

　　初夏用手指點了點樹的太陽穴，還順便把掛在上面的汗擦掉了。被初夏手指撫過的地方隱約感覺比周圍的體溫更高，然後樹聽著她用孩童般的聲線說——

　　「妳記得我，現在我說的話就能永遠在這裡陪著妳。」

　　明明只相處了幾個禮拜，卻讓樹覺得自己除了相信她以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謝謝。」

　　「好了，我們去吃麵包吧，去涼一點的地方，還有，要在我回去前想好作戰計畫，一個人也能做的那種。」

　　初夏坐起身，轉了個方向屈起腿，面對著樹伸出了雙手。樹看了眼對方的姿勢，也笑著起身。

　　樹模仿著初夏的動作。那是一種，有同伴才能做的動作。

　　「呵呵，聽起來跟真的軍人一樣。」
　　「只保護妳一個人的軍人，怎樣，不錯吧？」

　　「很棒。但是——個子好像更適合埋伏喔？」

　　「⋯⋯請我吃冰，不然我就跟奶奶告密。」
　　「是是、知道了。」


　　她們抓緊對方的手掌，鞋尖對鞋尖，身體軀幹施力，藉著反作用力站起，然後在站直前那瞬間的搖晃扶住了彼此。

　　『咕嚕——』樹的腹部又開始大叫。

　　和蟬比大聲的肚子逗得她們笑彎了腰，互相靠在對方被陽光曬得發熱的身體上。

　　風還在吹，蟬聲依舊，地上沒了兩人躺過的痕跡，只有淡淡的腳印留在薄薄的沙土上，被樹葉刮著，捲到了公園的另外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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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 día en el parque (在公園的一天) 是我想念我們家狗的時候都會聽的歌，意外覺得歌詞跟夏&樹的感情滿相似的，聽著歌寫了這篇。*此為網友自製歌詞版

用 ChatGPT 翻了中文歌詞，可以大概參照一下：

這是個難忘的早晨，

就像所有在公園度過的時光一樣。

是你嗎？會是你嗎？

也許地點不重要，這不是重點。

或許在我所有的幻想和童話中，

只有你的故事才能讓情節變得豐富，

是你嗎？會是你嗎？

也許主題不重要，這不是重點。

現在我躲起來看著你，我能告訴你：

我會為你殺死怪物，

只要你跟我說聲就行。

不久前，我跳下來，正好落在這裡。

那些無盡的探險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而今天我再次感覺到，

每片雲都是一個計劃，

它們在旅行中變化，

輕盈無比，消失無影。

我們與雲朵無異。

像風中舞動的葉子一樣，

時間會把我們托起，讓我們翻滾，

不停地滾啊，滾的，滾啊，滾的……

像風中舞動的葉子一樣，

時間會將你們拾起，讓你們翻滾，

不停地滾啊，滾的，滾啊，滾的……

像風中舞動的葉子一樣，

時間會將你們拾起，讓你們翻滾，

不停地滾啊，滾的，滾啊，滾的……

像風中舞動的葉子一樣，

時間會將你們拾起，讓你們翻滾，

不停地滾啊，滾的，滾啊，滾的……

永遠沒有終點，沒有終點，

這不是真的，也是真的。

永遠沒有終點，沒有終點，

這不是真的，也是真的。